佛罗伦萨百花出版社

我为击碎苍穹而生

【ABO】佐国良相/A Man for All Seasons 09

·“人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总要倾向于一类”——普罗提诺

09 交叉

当清晨的第一缕曙光透过窗帘的印花,朦胧地落在地毯上时,洛伦佐·美第奇睁开了双眼。他疲倦地靠着床头坐起来,费力地将被子推到一边。隐隐作痛的脚踝和膝盖让他清醒得很快,他不得不用力地捶打自己的双膝,好能够暂时摆脱这道名为痛风,且笼罩了美第奇整整三代的阴影。

他站起身,拉开窗帘,窗外迎接他的是一片荒芜。这是他抵达卡内基山庄后度过的首夜,也是近十年来他在卡内基山庄度过的唯一一晚。仆人显然对这栋被主人遗忘了许久的宅邸不甚上心,记忆中清爽漂亮的园景已经枯萎,乱蓬蓬的杂草东倒西歪地靠在干涸的喷泉旁。年轻的僭主盯着水池边疯长成一团的灌木看了会儿,想起年少时朱利安诺最喜欢摧残这株可爱的,胖墩墩的蜡叶树。他热衷于掰下笔直细嫩的枝条,气喘吁吁地追逐弗朗西斯科,并吵嚷着要进行孩子气的决斗,而大他将近十岁的帕奇次子则拿出了罕见的耐心,陪着他在修剪整齐的草坪上兜一中午的圈子,最后佯装被刺中,一屁股坐在石板路上,哈哈大笑。

那时候的洛伦佐还没有如今的个头,需要踮着脚趴在这扇窗户前,一边好笑地看着二人打闹,一边帮朱利安诺把风。一旦听到毕安卡和古列安莫过来的脚步声,他就会冲弟弟打一个呼哨,提醒朱利安诺赶紧丢掉武器。要是被长姐逮到他拿小树枝捅亲家兄弟,铁定要挨一顿教训的。

想到这儿,年轻的僭主露出了笑容,又有些失落地摇了摇头。关于卡内基庄园的记忆还有很多,但统统随着时光的冲刷失去了颜色。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古列安莫的身边失去了弗朗西斯科的影子。朱利安诺刚开始还会叫嚷着要去寻人,可尽数都被毕安卡和他给糊弄过去。久而久之孩子意识到大家的为难,遂也就沉默了。

后来父亲病危,一辆马车将他和朱利安诺从佛罗伦萨近郊拉回了皮蒂宫。洛伦佐这才得知,雅各布·帕奇不知从哪打听来的消息,突然失心疯了似地指控皮埃罗·美第奇,称其为安东尼奥·帕奇落水溺亡一事的元凶,并试图阻挠安东尼奥的长子古列安莫迎娶毕安卡。在家族和爱人之间,古列安莫最终选择了放弃继承权,产业的重担和叔叔的责难便这样落到了弗朗西斯科的双肩上。

洛伦佐不停地告诉自己,弗朗西斯科不会相信雅各布的说辞,但长枪比武大赛时的诡诈,赛事后弗朗西斯科急转而下的态度,以及帕奇愈发激进的政治手段都让他不得不打破幻想——这么长时间下来,弗朗西斯科还是受到了雅各布的影响。

其实十年足以发生很多事。洛伦佐摸了摸鼻子,忍不住露出了一个苦笑。少挑别人的错处了,看看自己吧。公账私用,捏造证据,预感到威胁的第一时间便不遗余力地将弗朗西斯科送进监狱。若责怪弗朗西斯科变得面目全非,自己又何尝不是呢?

想到这,年轻的僭主反而松了一口气。他后退几步坐回床上,慢吞吞地给自己搭上一件松垮的长款羊毛织罩,并将双脚塞进厚拖鞋里。温暖顺着鼓动的血脉,缓慢地倒流攀升,使他能够更轻松地活动锈死的关节,让疼痛更迅速地退去,但他仍锲而不舍地按压着双膝,直到将整个大腿搓得通红滚烫,这才罢手。紧接着,他站起身,推开门走出了卧房。

“比拉齐奥!”他脚下迈过灰理石台阶,嘴里呼唤着心腹。

秘书长比拉齐奥·德·洛雷托很快出现在走廊上。他是个五十岁上下的Beta,栗色的两鬓渲上一层薄薄的霜雾,长着一双浅色的双眼与高挺锋利的鹰钩鼻,让人不由自主地想起终日盘旋在阿诺河下游的秃鹫。如果你因他年纪渐长而看轻他,那你就大错特错了——那鹰爪一般孔武有力的双手与两肩后隆起的肌肉会迫使你接受他尚处于壮年的事实。

“先生。”他向僭主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洛伦佐沉吟了一会儿,开口道:“今天或是明天,我们将会迎来一位刺客。你知道那是谁,届时放他进来即可。切记,一不得与其另起冲突,二不得教他人知晓。”

比拉齐奥心领神会地点了点头,刚要转身离开,却再一次被洛伦佐叫住。

“去把马基雅维利秘书叫过来。”洛伦佐慢慢地咬着字。他的目光越过栏杆,居高临下地落在一只玛利亚小像上,阳光透过高处的拱窗撒下来,照亮了她温柔的面容与怀中的襁褓。

“我有点事要问他。”


莱昂纳多·达芬奇目送年轻刺客的身影消失在街角处,随后小心翼翼地关上了门,卸下满脸的兴奋,一屁股坐在吊炉边的板凳上。两只掩盖在布料下的胳膊正在微微地颤抖——他承认自己曾用这双手剖开动物或人类的肚皮,但那无一例外不是冰冷,僵硬,了无生气的。而就在刚刚,他亲眼目睹了活人的脖子如何被贯穿,并将自己的手指插进了动脉迸涌而出的腥膻血液中。他注视着地板上的淅沥血迹,打算再平静一会儿,就将这些显眼到不能再显眼的罪证清理干净。但就在他调整好呼吸,伸手想要拿过搭在画架边的抹布时,他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巨响。

年轻的画家警惕地转过头。他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收拾过自己的工作室了,角落里的杂物已经摞起了小山:大小不一的木板,爬满锈迹的工具,燃到一半的旧蜡,还有被洗得发灰的幕布。这些不起眼的玩意塞满了大半的空间,笼罩住无数的视线死角。即使作为这间屋子暂时的主人,莱昂纳多仍花了近十秒才找到声音的来处——斜靠在墙角的几卷粗羊毛地毯下,几块石膏残骸静静地躺着。

他皱起眉头,一边慢慢地后退,一边谨慎地抄起了凳子上的抹刀。直到拉开一个足够安全的距离后,他才深吸了口气,壮着胆子喝问道:“谁在那儿?”

排列在最前端的毛毯闻声动了动,细长的影子顺着缝隙投到了地上。过了会儿,一捧厚厚的灰突然从毛毯顶落了下来,毯卷被人从内向外地推开半尺,钻出一只头发凌乱的脑袋。莱昂纳多终于看清了对方的脸,重重地吐了口气,将抹刀丢回已经看不出颜色的水桶里,张开双手:“看在圣约翰的份上,尼科洛,你躲在那儿做什么?”

黑头发的男孩没有做声。他有些紧张地并脚站着,搓了一会儿手后,才侧过身,将脚边的篮子拖了出来。莱昂纳多探头瞅了眼,见里面完好地躺着四瓶用油纸扎着的葡萄酒,这才猛然想起师兄波提切利上周留下的订单。

“托托最近不在城里,”男孩轻轻地开口:“我也没见到波提切利先生。他的助手说让我送到你这儿来。”

想了想,他又继续道:“您的门刚刚一直开着,我帮您关上了。”

年轻画家尴尬地咧开了嘴。奈利家的次子跟长子一样敏锐,这种先一步坦诚并示好的行为反而令他有些不知所措。但眼下至少可以确认两件事——一是男孩目睹了他与奥迪托雷遗孤一起藏匿尸体的过程,成为这场凶案的第三个见证人,二是男孩得知了奥迪托雷遗孤的去向,几百金的奖赏正悬挂在他的头顶之上。

踏出这扇工作室的大门后,他会将这些统统讲出去吗?

似乎读懂了莱昂纳多的疑问,男孩绞动着手指,向门边蹭了一步,低声开口:“被通缉的奥迪托雷带着您给他的东西走了,方向是正北边,圣特里米诺街。他大概住在妓院或小酒馆里,那种地方的人很杂,对于他来说的确是最安全的选择。”

画家眨了眨一双湛蓝色的眼睛。

“人处于神与禽兽之间,总要倾向于一类。既然你们所做是为了公正,那即使达到目的的方式有些极端,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好举报的。整理一下屋子吧,先生,趁卫兵们还没有注意到蹊跷。再过四分之一个滴时,巡查队就要回领主广场去交接了。到时候他们清点数量,一定会发现少了人的。”

男孩一口气把话讲完,苍白的脸颊涨得通红。见莱昂纳多没有出声阻拦,他便推开大门,紧了紧肩上的系带,裹着深色的亚麻斗篷急匆匆地跑了出去。等到年轻的画家幡然醒悟,追到门边向街上张望时,他已经看不见孩子瘦小的背影了。

“愿主保佑。”他自言自语地退回室内,目光再次落在深入地板的污渍上,不再犹豫地抄起了抹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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