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百花出版社

我为击碎苍穹而生

【ABO】A Man for All Seasons/佐国良相 11

·继续缓慢地挖坑……捡捡手感。


11. 避让

锡耶纳。

佛罗伦萨与锡耶纳同为托斯卡纳的领主城市,但比起世俗主权更甚的百花之城,锡耶纳这座古老的城邦始终被主的光环笼罩着。圣人与十字军贵族共同造就了她圣洁的外表,为其披上了纯白的纱织。

洛伦佐·美第奇撩起了眼帘。

“如果你是指九年前的锡耶纳黎明血案,”他慢慢地开口:“我有些印象。被压榨的工会密谋叛乱,与统治政府的贵族阶级爆发了兵戈冲突。有家族就此一蹶不振,也有家族借此旭日冉冉——这是刺客的手笔?“

“可以说是。我们主导了游说的部分,并提前打通了锡耶纳议会内的部分渠道。兄弟会原本期盼一场和平的变革。”

“但结果告诉我,这场变革进行得不怎么顺利。有人拨动了人性的天平,并摘走了你们的果实。”年轻的僭主摇了摇头:“纵使你背后是一整座名为蒙特里久尼的城池,你仍旧畏惧他的势力,忌惮他的手段,甚至不愿再踏入他的视野一步。看来此人不但在锡耶纳议会中颇具威望,还有倾城压境之能。我想,这样的人选似乎只有一个。”

“……你猜得不错。”

“这种事不需要靠猜。”年轻的僭主吸了口气:“现在你需要告诉我一个事实,我的好导师。黑鹰博尔盖塞——是圣殿骑士吗?”

“不。”

马里奥沉声道。二人相视良久,洛伦佐皱起眉:“我不懂。博尔盖塞出身贫寒,又无圣殿骑士团的扶持。也就是说他行走至今,全靠征战杀伐,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过日子。这样的人,难道不是刺客最好的盟友吗?”

“他背后尚有另一只手。”马里奥笃定道:“一只从真正的十字军中伸来,将父母亲朋,乃至一切拦路者拖下地狱的恶魔之手。”

“十字军?”洛伦佐眉头一跳:“你是说帕奇?”

“我只能说这么多。”刺客导师起身,向僭主点头致意:“总而言之,黑鹰跟我们的目标没什么关系。我只想看到一些人受到应有的惩罚。”

“你放心,”洛伦佐注视着他:“美第奇不喜欢吃亏,总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但这场天罚的裁决者唯独不能是你。”

马里奥心思通透,自然清楚对方的潜台词。美第奇已经被卷入了奥迪托雷莫须有的叛国罪中,倘若自己这时出手,予以报复,那就相当于明晃晃地告诉整个佛罗伦萨,乔瓦尼·奥迪托雷坐实了私通蒙特里久尼的罪名。届时帕奇绝对会以此事大做文章,再次将火焰导向美第奇的华衣。

拳头握紧又松开。马里奥深吸一口气,无声地点了点头,转身向敞开的窗户走去。洛伦佐神色肃穆地看着那身刺客长袍跃过窗棂,消失在两扇百叶间。同样身为长兄,他几乎能够听到马里奥胸腔中因丧弟而迸发的切骨恸哭。

不出手,只闻问,这是马里奥·奥迪托雷能够做出的最后的让步。


“你看什么呢?”

安格斯蒂诺·韦斯普奇将床铺平,盘腿坐在上面。他刚度过九岁生日,胖乎乎的四肢已经有了拔节成长的迹象。跟每个韦斯普奇家的男人一样,他有一头柔软蜷曲的亚麻色短发,小卷簇拥着白皙的脸颊和清澈湛蓝的双眼。

“犹太战争。”尼科洛没有抬头。

安格斯蒂诺好奇地把脑袋凑了过去。他对自己的新室友一无所知,只听叔叔亚美利哥说过对方是律师家庭出身。但当他看到那些令人头痛的字母时,安格斯蒂诺还是选择缩了回去,仰躺回床上,踢掉一只脚的袜子。

“你家里人可真够变态的,”他嘟囔着:“我父亲说要等我满十岁再为我聘一个拉丁语家教。”

“是我自己。”

“什么?”

尼科洛叹了口气,把书阖上,转过身道:“是我自己学的。”

安格斯蒂诺瞪圆了眼睛。

“我帮我父亲抄书。”尼科洛看着他:“一本书抄上几十遍,也自然就会些皮毛了。”

“抄书做什么?”

“卖钱。”

“律师的薪水不是很高吗?”

对于一个童年里充斥着奢华的喷泉,别墅与迷宫花园的孩童来说,安格斯蒂诺只见识过父亲与叔叔身边的律师团。韦斯普奇是巨商,聘请的律师清一色也都是佛罗伦萨城里数得上号的人物,薪水自然比普通的法律从业者高出十倍不止。于是尼科洛摇了摇头,把书搁在一边的桌上,索性换了个话题:“你知道你叔叔为什么要送我们来这儿吗?”

“当然!”说起这个,安格斯蒂诺来劲了。他从床上翻起身:“美第奇先生举荐了我们,要多多罗教我们读书认字,为圣灵节的大弥撒做准备。”

“哪位美第奇先生?”

“洛伦佐呀。洛伦佐·美第奇。”

“喔。”

尼科洛简单地应了一声,皱起眉头。同样的理由亚美利哥来圣安德里亚山庄接他走的时候就说过了,成为圣歌团的领诵的确不算坏事。但当他牵起亚美利哥的手,踏出家门时,他分明从父亲的眼中读到了深刻的畏惧。

本能告诉这个年仅七岁的孩子,大人们有事瞒着他。

“你晚上去看吗?”

安格斯蒂诺又发话了。尼科洛对他说话只说一半的习惯颇为无奈,只能继续追问道:“看什么?”

“韦奥基罗大师的大卫像。”安格斯蒂诺兴致勃勃地用手比划:“青铜浇铸的,特别漂亮,还是由小美第奇先生亲自做的脸模呢。”

尼科洛有些啼笑皆非:“听起来你已经看过了。”

“一个人欣赏和一百个人欣赏的感觉又不一样。”

“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一个人欣赏的时候,只有你一个人喜欢。一百个人欣赏的时候,就有一百份喜欢垒在一起。”

“一百份喜欢垒在一起会怎么样?”

“更喜欢啊!大家都很喜欢你喜欢的东西,你就一定会更喜欢的。”

是那样吗?尼科洛垂下眼,盯着斑驳的地面出神,半晌后又问:“美第奇先生会到场吧。”

“他就是这青铜塑像的买主。”

“我知道了。”

尼科洛点了点头,站起身道:“我们一起去。”


圣十字圣殿离圣马可修道院不算很远,但对两个孩童来说也绝不是一段轻松的脚程。所幸多多罗院长还算看顾周到,在听闻孩子的请求后,麻利地将院内的一辆储物马车腾空,还遣过来了一位名叫多明尼科的修士。尼科洛不认识这个有着一头蜷曲短发的男人,但安格斯蒂诺跟他聊得热络,显然是面熟之人。事实上,一向敏感的男孩很清楚多多罗院长的关照,以及多明尼科修士的尊敬都从何而来——跟贫寒出身的自己相比,韦斯普奇家的小公子才是个更值得人们争相讨好的对象。

但这并不能解释尼科洛的疑问。每个佛罗伦萨人都知道,圣灵节领诵这个位置很微妙。只要家里有适龄的孩子,一流与二流显贵就会尽力打点,希望让自己的继承人在尚还懵懂无知时便展露头角。与其说是甄选幼童为城市的来年祈福,不如说是为显贵们宣布下一代继承人而准备的舞台。

如今洛伦佐把一个普通律师家庭的孩子推上去,未免有些不伦不类了。

孩子的想法一向简单。尼科洛打定主意,如果有机会拜托长兄去问一问——或者更直接一些,能够再见到那位年轻的僭主,就索性当面问清此事。总好过自己把问题都揣在肚子里,一遍又一遍地咀嚼生疑。

他们抵达圣十字圣殿的时间尚早。两个孩子从马车的边沿上跳下来时,夕阳还没落到山脉的后面。暖色的阳光照在青石板地面上,教堂的玻璃闪烁着熠熠的辉光。兴许是因为打小体弱的缘故,尼科洛比较寡言安分,但安格斯蒂诺却是个标准的霸王性子。没有热闹可看,他便来回地抱怨,幼稚的童声磨得所有人耳朵起茧。不过一会儿,多明尼科修士就受不住了。他交代车夫去两条街外的桥边候着,自己则一手牵着一个小孩,从圣十字圣殿的侧门绕了进去。

这还是尼科洛第一次进入次级圣殿。与圣马可修道院狭窄蜿蜒的花园路径与秀气的结构不同,整座圣十字圣殿都恢弘无比。他们径直穿过帕奇小圣堂,墙上的描金绘饰与浮雕吸引了孩子们的目光。大天使加百列振翅欲飞,圣母席地而坐,眼帘下垂,用世间最极致的温柔注视着自己的小腹。

“维耶里是个讨人厌的家伙。”安格斯蒂诺趴在小祭坛边上,一边用小手摸着凹凸不平的墙面,一边感慨:“但帕奇的审美还挺不错。”

尼科洛则有些踌躇:“我们直接进来,是不是不太好。”

“没什么,”安格斯蒂诺拍了拍手,咧嘴笑道:“他们这儿都被征用成会议大厅啦。走吧,我们去看看美第奇小圣堂,朱利安诺最近往里面填了不少新玩意儿。”

三个人继续前进,路过一扇又一扇庞大沉重的梨木门,直到抵达整座教堂的中央主道上。八边形的柱子撑起高阔的穹顶,光线从巨大的花窗透进来,落在行人的脚下。尼科洛顺着这条悠远的,被镀上了一层淡淡流金的路望去,看到大殿的尽头有一扇半开的门。幽幽灯火摇曳地从门缝内泻出,安静地留下点点斑驳。

“那是什么地方。”他眨了眨眼睛。

“圣殿的墓葬。”安格斯蒂诺循声转过头,打量了一眼:“你喜欢看书的话,那里面肯定有你的熟人。比如但丁先生,还有布伦尼先生。前几年“万能之人”莱昂·阿尔伯蒂也被抬进去了。”

“我以为只有捐献了这座教堂的那些家族的成员才能葬进来。”

“那些人又不是什么圣人。圣殿是拿来葬圣人的。大家都说,那里面躺着的是佛罗伦萨为之骄傲的孩子们。”

尼科洛不置可否。

“说不定哪天你也会躺进去。”安格斯蒂诺玩笑道:“只要你合美第奇先生的眼缘,就一定能成为第二个阿尔伯蒂先生。”

尼科洛想了想,皱着脸直摇头。这令安格斯蒂诺有些不解:“你不想?这可是能冠与一个人的最大的荣誉了。”

“想想看,安东。”尼科洛思忖了片刻,指了指那扇门:“你死掉之后,就要被做成干尸,一直锁在那个根本呼吸不到什么新鲜空气的屋子里。每天棺材板前面还都有一群人走来走去,又是点蜡又是朝圣的。说不定哪天屋顶漏水了,还要把你给拆出来,丢在一边。到时候所有人围着你站成圈,七嘴八舌地对你被泡发了的尸骨品头论足——”

“噗。”安格斯蒂诺想了想那个场景,忍不住笑出了声:“你都死了,还要求这么多呢。”

尼科洛也笑了起来:“也对,反正都死了。”


他们最终没来的及过目美第奇小圣堂里的雕梁画栋。路过佩鲁齐礼拜堂时,两个孩子听见了从天井一侧传来的争吵声。幼童的好奇心就像一簇火苗,只要灼灼地燃起来了,就简直比主的天火还难以打消。因此,尽管多明尼科修士苦口婆心地跟在后面劝说,安格斯蒂诺仍然执意凑到了门边,探出了他毛茸茸的亚麻色脑袋,用那双蓝眼睛一探究竟。

空地的正中央有一座雕刻着鱼头的小型座式喷泉。此时天色渐晚,清水已经停止了流动。一个带着黑色圆帽,身穿深红色丝绒斗篷的男人就靠在喷泉的花岗岩外座上,肥胖的身躯遮住了与他争执之人的面貌。

“……注意您的言辞,先生。您不应该对我这么讲话。”

“见鬼去吧,乌贝托。你先斩后奏的时候对我哥可不是这幅嘴脸。”

“我行使了正当的行政权力,并搜集到了无可辩驳的证据。”

“无可辩驳的证据?你是指雅各布塞给你的六十匹土耳其绸缎吗?还是上个月他派发给你府上的香料?”

“不要给自己惹上麻烦,先生。您知道您正在说什么吗?”

……

未露面之人的声音颇为耳熟。尼科洛沉默地收回视线,目光落在安格斯蒂诺的脸上。此时此刻,这个与他年龄相仿的男童幼稚的神色一扫而空。他微蹩起眉头,似乎正在思考些什么。

很快,他注意到了尼科洛探究的目光,便撇了撇肉嘟嘟的嘴唇,拉过他的胳膊,突然扯着大得吓人的嗓门对多明尼科道:“修士,我们还没到吗?我都要累死了,还要走多远啊。”

庭院里的争执戛然而止。很快,乌贝托按着他的小圆帽离开了。尼科洛借着微弱的天光,看清了仍留在原地的人影——那是朱利安诺·美第奇。他英俊的脸庞因盛怒而涨得通红,双手攥成了拳头。

个中关节很好想通。朱利安诺是最典型的Alpha,直言直语,脾气火烈的名声在外,半点气都不肯受。乌贝托利用此事,明目张胆地挑衅对方。只要朱利安诺为先前的叛国案对其动了手,乌贝托自然有理由大做文章。

而安格斯蒂诺用稚嫩的方式警告了不怀好意的执政官,又不留姓名地离去。

尼科洛被安格斯蒂诺扯着胳膊,拐进了一间圣器室。他张了张嘴,但答案呼之欲出。他想起洛伦佐闯进圣安德里亚山庄的那个晚上,露水打湿了僭主的脸颊与领口,星光倾洒在他的双肩之上。

他无助,也无力,最后只能远远地避开,就像安格斯蒂诺孩子气地赶走了恶魔,却不敢露面一样。

也许他们应该做出改变。至少对于尼科洛而言,他更青睐于让对手付出一些代价。只有痛了,流血了,得到教训了,人心才不敢放纵地歪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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