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百花出版社

我为击碎苍穹而生

【馆君】梅香如故 27-28

【27】

罗兰的反应速度奇快。他迅速地侧跨一步,拦在我的面前。天蓝色的发带还未落下,覆甲的手便搭在了杜兰达尔装饰朴素的盘金纹剑柄上。黯淡的天光投落他的影子,将我严严实实地护罩于其中。我望着他挺拔优美的项背——尽管这本古老的史诗并没有幻诞出虎背熊腰,勇冠三军的外形,但近五百年的时间长河的冲刷依旧赋予了他独特的威严。他很年轻,赤子之心明昭昭地在胸膛中跃动着,但有那么一瞬间,我窥见了这个伫立在我面前的灵魂垂垂老矣的那一面。

想到洛伦佐对这位前辈的评价,我不由得会心一笑,放松地低下头,摆弄了一会儿自己的手指。从闯入地下接近火种被洛伦佐擒获时起,我就没得到修理指甲的机会。加之卫生条件有限,此时十只甲底都积了细细的黑线,看得我忍不住地皱眉。

“罗兰,”我唤了他一声,就像拉家常似地捅了捅他的后腰:“你有带修甲的小刀吗?”

骑士诧异地回过头。他连眨了好几下眼睛,似乎因我不着调的请求而感到困惑,但最终还是点点头,从另一侧的腰带上解下把一拃长的匕首,捏着剑刃把柄端递进我的手心。他的贴心令我不禁莞尔,随之歪过头从他的遮挡后探出去,懒洋洋地对冲进来的人挥手道:“阁下,图书馆内禁止喧哗。”

罗兰的嘴角抽了抽,就像是在告诉我,在图书馆里修剪指甲也不是多么光荣的事。我抬起眉毛,笑嘻嘻地冲他打了个小动作,示意他俯耳来听。

“我需要你离开书馆,”我轻声道:“带上阿莱娜和法芙娜,前去接管威尼斯军营。如果我没有记错,三支军队一支驻扎在北部,两支驻扎在东部。就先从靠北的那一支开始吧。”

罗兰怔住了,就好像我体内的火种碎片突然失效,无法再替我同声传译了似的。他眨巴着眼睛,几个呼吸后才犹疑地开口:“我……不明白您的意思,君先生。”

另一侧,那头蛮牛又开始聒噪地躁动起来。我用余光瞟了眼,发现他正气势汹汹地逼近,不由得摇了摇头。罗兰也察觉到了背后冲天的敌意,直起腰转过身。眼见二人即将针尖对上麦芒,我索性伸出手推了罗兰一把。这下没有收力,毫无防备的骑士登时往一旁歪出去两三步远。我听到他失措地叫了一声我的名字,但我此刻没有心思再去观察他的神色了。有如铁塔般沉重敦实的军人已经轰隆隆碾到我的面前,那只蒲扇大小的手正伸向我的领子。

我的目光锁定在这张饱经风霜,年过不惑的脸上,忍不住叹了口气,就在他薅住我外翻的衣领时,将另一只手迅疾地送了出去。

周遭在这一刻陷入沉寂。有什么粘稠的东西渗了出来,很快溢满我的手心。我缓缓地站起身,直视面前之人的双眼。他的眼神由愤怒与不屑化作了不解,半晌才晓得低头去瞧一瞧。

我抿紧嘴唇,手上较劲,将匕首抽了出来。但这次的目标不再是躯干,而是男人的颈脉线。

罗兰递给我的这柄匕首质量上乘,颇为锋利,只一下便撕开了他喉结下的大半皮肤。动脉的鲜血无声地迸出,一刹那打湿了我的整个前襟。男人捂着喉咙,蹬蹬地倒退着,进而撞翻了两把椅子,摔倒在地上。他此时已经发不出低沉如牛鸣的咆哮了,只能从喉咙里挤出窒息的咯咯声。血液倒流进他的气管内,呛得他一口一口地吐在地砖上。

我冷冷地看着他,直到他四肢抽搐着咽下最后一口气。血泊无声地在浅色的地砖上漫开,鲜红而又刺目。

沉默持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罗兰干涩地将其打破。

“君先生——”

我甩了甩匕首。刚刚太紧张了,有些用力过猛,以至于我差点把整个柄部也捅进了对方的肚子里。血液淌得到处都是,就像黏糊糊的西瓜汁一样。

所以我打小就最讨厌吃西瓜。我不合时宜地这么想,并将地上的尸体踹得翻了个个儿。

“一个君主如果把雇佣军作为戍守国家的依靠,那么他将既不稳固,也不安全。因为这些雇佣兵涣散,有野心,无纪律,不讲信义。在你的面前耀武扬威,在敌人面前怯懦无能。你在和平时期受这些恶棍的掠夺,又在战争中受到敌人的掠夺。如果他们的首领有能力,你就无法信任他们。如果没有,他就会把你带向毁灭。”

我用掌根抹去溅到嘴边的腥湿血液,抬眼看向骑士,语气柔和了一些:“洛伦佐碍于立场不能下手的,就由我来。去做我告诉你的事吧,罗兰——他们现在是你的了。”


【28】

我盘腿坐在老梨木桌上。外面的雪似乎停了,云层升高了些,也变薄了些。太阳给这些漂浮在空中的棉花絮子镀上一层朦胧的日晕,恍恍惚惚地越过窗棂照射进室内,落在已经被我脱下的血衣上,也映亮了桌底那两张圆睁双眼的脸。

很显然,罗兰不赞同我的所作所为,但他是骑士,不是圣父。他也并非反感必要的杀伐,而是担忧威尼斯方借故生事,撕破与书馆的协约,两者刀剑相向。不过这恰恰是我最不担心的——威尼斯需要的只是一支合作愉快的军队,又不是婚嫁娶配,非此人不可。只要不损伤到国家的利益,比如书馆接手雇佣军后哄抬军费或恃武胁迫,威尼斯就没有理由插手这场哗变。

说不定他们还更乐于看到阿克夏涉足军务呢。我恶劣地想。毕竟幻书以一当百的力量是不可多得的战力资源。

洛伦佐势必会想到这一层,但幻书的身份带给了他太多的束缚。幻书不能对这些雇佣军的领队出手,只因为人类惯于兔死狐悲。当威尼斯方见到被幻书杀死的雇佣军尸体,就会下意识地认为这是幻书给予他们的警告,甚至更严重——一种生命威胁,进而引发他们的恶意与怨恨。这其实很可笑,因为幻书的力量强于人类是每个知情人都默认的事实。可看到敌人的尸体时,他们只会为胜利欢呼雀跃,觊觎并垂涎这份力量。而见到同盟者的尸体时,却会因感同身受的恐惧于顷刻间变脸。

幻书不能杀死同盟的人类。只有人类可以。

思索完毕,我回过神,撑着下颏,望向桌侧的椅子。那上面捆着一个男人,浑身上下的衣服已经被我剥干净了,散乱地丢在死尸的血泊中。他满是淤青的脸上写满了惊恐,双手却仍旧不老实地在椅背上磨来磨去。见我看过来,他脸色煞白地停下动作,嘴唇颤抖着,目光在我的手与倒扎在桌角上的匕首之间疯狂地跳跃。

“三个人里,我只留下了你。”我平静地注视着他:“知道为什么吗?”

我的俘虏打着哆嗦,没有做声。我伸手拔起匕首,见他随之一悚,失笑道:“因为你是最后一个来的。做狗做得挺心不甘情不愿的,对吧?”

他卖力地点起头。我笑了一声,用衣服拭干净刃上的血迹,慢悠悠地削起了指甲。

“有野心,可以是一件好事,也可以是你的催命符。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吗?”

“……我,我什么都没看见。”

“错!”我伸直左手,张开五指,欣赏一番自己笨拙的成果:“大错特错!你什么都看见了——是奥西阁下和玛尔塔切阁下性情暴躁,在与我谈判时恃强凌弱,抽刀威逼,令我险些命丧其手。幸而得您见义勇为,出手相救。阿克夏全馆对您无比的感激,举双手双脚赞同将奥西与玛尔塔切麾下的两支军队并入您的财产之中。想必若是书馆的提议,就算总督大人再忌惮您,也是要给几分薄面的吧。”

我的俘虏再一次不做声了。我修好右手的指甲,瞅了他一眼,就见他脸上生动地闪烁着惧意与隐隐的贪婪。于是我拎着匕首尾部,抡了个半圆,将其掷了出去。只听一声嗡鸣,刀刃深深地嵌入了他两腿之间的木椅中。

大抵是距命根子太近,他吓得两腿发瘫,底裤上很快渗出一抹深色,嘴上不住地尖叫着“知道了”“同意”等诸如此类的词汇。我从桌上轻松地跳下来,走到他面前,垂手拔出匕首,拍了拍他的脸颊,随之割断绑缚他双手的绳子。

“明智的选择。恭喜你,威尼托未来的总军事统领大人。去把你的衣服捡回来穿上,想必普利欧利公爵正在等待你的造访,不洗澡的话说不定还赶得及呢。”

我打趣了他一句,哼着歌转过身,向正厅的入口处走去。就在我的手碰到大门的雕木扶杆时,我听到我的俘虏用极小的声音问了我一个问题。

“……你到底是什么人?”

我想摸自己的下巴,但被修得奇形怪状的指甲刮得生疼,只好讪讪地放下手,耸了耸肩膀。

“都说了,我姓君,是个东方人。你若实在不信的话,就把我当做那位吧。”

我推开那扇厚重的大门,在刺耳的咿呀声中冲他晃了晃手。

“不为凯撒,宁为尘土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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