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百花出版社

我为击碎苍穹而生

【馆君】梅香如故 24 - 26

· 日常给坑里撒把土。

· 馆主人设完全自设,黑心茶预警。


【24】

我能清晰地看到罗兰睁大的双眸与眼底一掠而过的不可置信的倒影。这并不奇怪,因为傲慢与反叛等同,是骑士不该涉足的罪过之一,也是对其最沉重的指控。

罗兰之书学高德修,护佐书馆足有上百年光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此番责难实非我的本意,但他怀揣的心结不比另外两本年轻的幻书更易开解。缱绻的劝导只会被这个可怜的,自认为身负罪孽的人当做华而不实的安慰,而单刀直入的叱责或许是唯一能让他理解事态严重性的办法。

“罗兰之书,”我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严厉:“在你的叙述中,我没有看到你对德·莫莱团长,以及其余骑士应有的尊重。尽管他们存活于世的时间于你而言不过沧海一粟,转瞬即逝,但他们本质上与你并无不同。他们不是不晓时事的婴孩,也不是什么不通人理的物品。他们拥有每一个生命个体应有的感性与思考:他们的肩膀足够强健,能够承受命运降下的责任,把一切交由他人去背负,把抉择前路的权利交由他人去主宰——这绝非一个骑士该有的意愿。难道在你的揣测之中,这些能征善战,一腔忠勇的人竟是如此怯懦的模样吗?”

罗兰似乎怔住了。

“当你将惨重的后果全部归因于自身的失误时,你就已经在下意识地把自己比作独掌全局之人了。”我摇头道:“但你不是骑士团的全部,不是书馆的全部,也不会是历史的全部。罗兰,你亲眼目睹的历史远比我从书本上了解的要鲜活。无数的人类与幻书前仆后继,无悔地奉上微薄的灵魂,只为一个自己今生无缘得见的,可能永远无法实现的美德之邦。生命的璀璨便灼灼于此,他们的血肉与眼泪就是抚育文明之种破土而出的养料。面对千万首汇聚于长河的赞歌,你难道要用轻飘飘的一句‘就是我的决定害了他们所有人’,而否定他们一路踽踽的勇气与付出吗?”

“……不,这并非我的本意。”

“洛伦佐很犟,始终认为解铃须还系铃人,所以总期盼你能自我开导。他谈及你的表达与神情中有些不太一样的东西——他愿意给予你等候的机会,这是只有你与阿斯托莉亚才能享受的一份心意。”我再次深吸一口气,斩钉截铁道:“但我与他不同。不要让我再见到你妄自菲薄的模样,罗兰。那种无能又难看的表情不应该出现在你的脸上。”

远处的钟楼于此刻敲响八点,沉闷的声音令罗兰浑身一悚。外表仍似少年的幻书抬起垂落的眼帘,低落的眼神中破冰般漾过一抹讶异。

“你看出来了。”我点了点头,把手伸过去:“如你所见,洛伦佐需要静养。我将暂代阿克夏馆主一职,指挥一切战前需备。”

“……这是洛伦佐大人的决定吗?”

幻书低声询问。我看着那双澄澈的蓝色眼睛,下意识抿起了嘴唇:“我认为人类的未来应当交由人类来抉择,你说呢?”


【25】

天光穿透顶窗,带着雪花独有的灰蒙蒙的冰冷落在这片偌大的空间中。我坐在方桌的左侧,将一只手搭在这张已经有些念头的梨花木上。罗兰则伫立在椅背后方,脊背直挺,素净的银甲蓝袍衬得他目光迥然,金发耀眼夺目。

桌子的另一侧坐着威尼斯此刻的主人,普利欧利公爵。我饶有兴趣地仔细打量这位历史人物——看着已经死去上百年的灵魂重新跃动起来,是一种相当罕见的鲜活体验。与他父亲流传于后世的画像相似,安东尼奥·普利欧利有一头蜷曲的乌色卷发,漆黑如夜的双眼,凸出的眉弓与鼻梁,以及一大把精心打理过的美髯,但他的下颏显然要更长一些,颧骨也更高。搭配一双半睁不睁的眼睛,瞧起来平添了几分刻薄威慑之相。

“普利欧利枢机在哪儿。”

这是我们二人对峙而坐后,他抛出的第一个问题,算在意料之中。我弹了下指甲,耸肩道:“君主论不仅是阿克夏的领袖,还是书馆首屈一指的关键战力。我们经过协商,一致认为他需要静养,为六日后的交锋养精蓄锐。”

“你们。”普利欧利公爵重复了一遍,狐疑的目光在我与罗兰之间不停地闪烁:“你们之间的协定与我无关。我要见到我指定的对接人。”

“洛伦佐需要静养。”我也重复着,并向后靠在软绵绵的椅背上,抱起双臂,迎上普利欧利公爵不善的注视:“他的书界足以左右整场战争的走向,我不希望他受到任何打扰。”

“几句话。”

“我的答案仍然是不。”

我能看到普利欧利公爵的眼底燃起了星点火焰。他显然因我决绝的答案而倍感愠恼,不过这位大贵族将情绪的波澜沉稳地压制在胸腔中,面上仍是一副公事公办的平淡态度。

“我不知应该如何说服你,君先生。”他干巴巴道:“你是远道而来的东方客人,或许尚未理解威尼斯的境遇。”

“哦?”

很有趣的责备。我顿时提起了兴致,把翘起的腿放下去,俯身向前。

“我对远东的国民征兵制也略有耳闻。但在亚平宁,顺应雇佣而来的军队只会认可他们指定的对接人。”普利欧利公爵道:“实非我刻意为难。共和国麾下一共三支精锐雇佣军,无一不是由普利欧利枢机亲自缔结的合约。然大战在即,阿克夏却悄无声息地更换了领导人,这势必会令他们心生疑窦,进而怠战。”

我见他一副好言相劝的诚恳模样,不由得莞尔:“所以——是三位威尼斯领队担忧阿克夏赖账。”

“的确如此。”

狡猾的威尼斯佬,我不禁失笑。站在四百年后的时间点回溯瞭望,我又何尝不懂雇佣兵制下的国家政府是什么模样。在洛伦佐的认知中,没有军队拱卫的先知就好似被人随意弃置在大街上的肉排,迟早要被野狗叼走分食,因此我相信普利欧利公爵的说辞——洛伦佐无疑会为阿克夏与阿克夏依托的城市谋求俗世所认可的武力庇护。可无论他再怎么上心,那也是三十年前时任亚德里安政体领袖时候的旧事。从阿克夏被迫向南部撤离,放弃威尼托大区的那一刻起,政体与军队之间的关系便不该再取决于书馆,理应直接落在这座城市的新任总督两肩上。若是说在洛伦佐·普利欧利枢机“逝去”的二十年后,这些戍守城市的雇佣兵仍然效忠于阿克夏的代理馆主,而非政体的代言人,那只有两种可能性——要么普利欧利公爵撒谎,要么威尼斯共和国的上下议院都已经死绝了。

与其说阿克夏曾经“离开了”威尼斯,不如用“剥离”这个词汇较为达意。我有足够的理由相信,眼前的威尼斯总督正是三支军队的实际话事人。他与他的先辈从书馆的手上接过这份无比实用的权利,自然不会傻到主动归还。但终究吃人嘴软,又忌惮于幻书的力量,普利欧利公爵——或者说任何一个正常人在此时都不希望与书馆交恶。斟酌之下,只能将“不从”这个罪名扣在军队的领导,而非威尼斯政体领导的头上。届时一个唱白脸一个唱黑脸,既圆了情面,还能联手榨出更多的属于阿克夏之馆的价值。

为主宰自我命运的欲望所驱使,愈是大难临头,愈要勾心斗角。这种心理谈不上丑陋,只是放在执意逞能者的身上,看起来令人格外糟心。

“我明白了。”我目不错珠地盯着他:“既然如此,您可以离开此处了。”

我想普利欧利公爵有那么一刻愣住了。他的眼神从凉薄到呆滞,再瞬间恢复灵动。身后的秘书会意了这突如其来的沉默,将手上的记录本重重一放,哼道:“不知君先生是以什么身份,对总督大人下逐客令?”

我收回客套的笑容,冰冷地与普利欧利对视。洛伦佐手段狠绝,但实施对象仅限于被他认定的敌人。他是为美帝奇所生的书籍,又受过普利欧利先辈的照拂。只要威尼斯方不突破他的底线,他就打心底不会对眼前的小辈生出什么歹意。

我却不同。我来自百年以后,是这个年代的闯入者,纵观全局的第三人,何谈什么绊脚的旧情新爱。我不喜欢有人明目张胆地算计到我的头上。既然冲我伸了爪子,就合该做好被剁掉的准备。

“既然军队与共和国并非一体,这就成了三位领队与书馆之间的私事。”我慢慢地开口:“由君主论与罗兰之书二者见证,我自此就任阿克夏的馆主一职。洛伦佐跟您之间的来往与书馆再无干系,现在是我要见到我指定的对接人。”

普利欧利又一次沉默了。我无意再与他纠缠,哂笑道:“罗兰,送一送总督大人。”


【26】

罗兰回来时面色忡忡。我嘬着嘴逗了会儿笼子里的歌鸲,见他像块木头似地一言不发,便把手上的木签搁回笼顶,笑问道:“这么看我做什么?”

“……”

“终于觉得我不像个好人了?”

“……不,我并非这个意思。”

我打趣地冲他眨眨眼:“这句话你今天至少讲了三遍了,锯嘴的葫芦都没你能憋。”

罗兰之书有些茫然,显然没有理解过于东方化的比喻。我耸了耸肩膀,坐回椅子里,仰着脸坦然道:“罗兰,我来自四百年后。”

就像一刹那打碎了面具般,骑士向来温和的脸颊上登时闪过不下一打的神色。讶异,无措,迷茫,矛盾,或许还有一点点小小的惊喜。见他并未生出负面的敌意,悬在心口的一块大石无声地落进了我的肚子里。我托着下颏,歪头玩味地看着他:“——而且洛伦佐与阿斯托莉亚已经猜到了。怎么,洛伦佐认可我的能力时,并未将他的揣测一并透露给你吗?”

罗兰的脸颊涨得通红,目光也垂向地面。没有什么是比背后议论却被正主戳破更为尴尬的了。见他一副负荆请罪的架势,我忍俊不禁道:“这没有什么值得羞愧的,罗兰。洛伦佐是注意到了我的政治意识形态与这个时代的严重割裂,而阿斯托莉亚那里就更简单了——因为我在协助她计算虚无之涡降临的路径时,使用了一种三百年后才会出现的大气对流卷混沌方程进行模拟。他们二人在新世代的学术领域中占据了奠基者的地位,自然会对这些事敏感一些。至于骑士精神……”

想到这儿,我不由得苦笑了一下:“虽然没有完全被时代抛弃,但我实在不觉得雇佣兵横行的当下与四百年后的世界有什么区别。说起来,那三位威尼斯雇佣兵团的领队呢?”

“已经着人去请了。”罗兰的语速似乎有些迟疑,半晌后才轻声补充:“君先生,你其实不必那么生硬地逐走普利欧利阁下。洛伦佐大人为我们留下了许多洽谈的空间。”

“你应该比我更加了解这些两面三刀的家伙,罗兰。”我靠在舒适的椅背上,仰头看着金发碧眼的骑士:“倘若今日坐在这儿的是洛伦佐,你认为他们会怎么做?”

“……他们会消极怠工,避而不见。以此胁迫洛伦佐大人同意他们的部分请求。”

我颔首点头:“明白我为什么要给普利欧利下马威了吗?”

罗兰眨了眨眼睛,显然还需要一段时间的思考。我笑眯眯地看着他。就在这本卓绝的武功书面露惊异,嘴唇微张的那一瞬间,背后的大门就被人轰然撞开了。只见一个头戴蓝色贝雷帽,身着短打马甲的矮壮男人闯进书馆的正厅,黑着脸粗声道:“哪个是姓君的?”

我将左腿搭到右腿上,用手撑着一侧的颧骨,瞟了眼罗兰,无辜地挑起双眉。

给主人一巴掌,狗不就自己跳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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