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罗伦萨百花出版社

我为击碎苍穹而生

【重修订】白鸟 11

>一四九八年 四月二十五日<

PART 1

索拉里夫人斜倚在柜台后的藤椅上,枕着由两条斑点狐皮缝制的长毯,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瞌睡。羊油蜡烛一点点燃短,蜡泪在烛碗里积了厚厚的一层,直到捻子烧至尽头,火焰倏地一下,熄了。

外头的天刚刚蒙蒙亮,妓院的大门便被吱呀一声推开。女人蓦地警醒过来,就见自己的兄弟桑提诺照旧顶着小顶灰色贝雷帽,横穿过大堂,把自己摔进长软的沙发内。

“女人,给我来杯麦酒!”他嚎叫出声。

索拉里夫人本想装作没有听见,但男人大叫了数次,这让她无法在继续假寐下去,只能无奈地从椅子上爬起来,先是向楼上招呼一声,叫出姑娘,自己才转身拿了挂在柜台里侧的酒窖钥匙。

然而,命运女神总喜欢在这种防不胜防的关头开上一个恶劣的玩笑。索拉里夫人前脚还没跨出大堂,菲奥拉后脚便从楼梯上下来了。她身后的男人仍旧披着那件价格不菲却极为低调的斗篷,一只手扶着因大裙摆而行动不便的女孩儿,脚步从容。

比起不成器的兄弟,索拉里夫人显然更愿意巴结这位不知打哪儿来的贵人。她收回了踏出门的左脚,急急地赶了过来,堆起一脸笑容:“怎么样,大人?还算满意?”

男人报以一个微笑。索菲亚夫人舒了口气,刚打算继续说下去,便再次被自己的兄弟打断。桑提诺已经从沙发上直起了腰,满脸横肉正因愤怒而上下颤动:“我告诉你了,去给我拿酒来!”

“闭嘴,狗娘养的。”索拉里夫人冲他啐了一口,又转过头笑容可掬地赔礼:“别跟他计较,大人。我那便宜弟弟打小就这副德行。”

“哦?”

男人一侧的眉尾挑起来了,似乎对此十分感兴趣。他的目光越过索拉里夫人的肩膀,含笑落在爬起来的桑提诺身上:“他是桑提诺·索拉里?”

索拉里夫人下意识打了个冷颤,感觉到似乎有什么不大对劲,但还是颔首打稽,顺嘴道:“是。”

男人点了点头,声音平缓:“让开。”

即使语气温和,咬字间仍旧不乏沉重的命令感。索拉里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菲奥拉抓住胳膊,扯到了边上。她惊惧地看着男人跨步上前,伸手薅住了兄弟的衣襟,照着他的脸上便是重重的一记拳头。

桑提诺正打算站起来找自己姐妹的麻烦,突然被人给了这么一下,脑子都嗡嗡地作响。但常年跑南闯北造就了他一身强壮的腱子肉,让他没有当场昏死过去。他很快便回过神来,恼羞成怒地抡起两只胳膊。

男人松开了他的衣襟,敏捷地抬手挡开对方的前臂,又是一记直拳,正中桑提诺的鼻梁骨。

若说上一记拳头还给他留了三分颜面,那这一记显然使了十成十的力气。桑提诺被打得直向后仰颏,趔趄了两步,险些没坐在地上。两股温热蜿蜒出鼻孔,淌进了他陷下去的唇线里,伸舌头舔一舔,满嘴的腥锈味。

索拉里夫人尖叫了起来,但菲奥拉手疾眼快地从背后捂住了她的嘴巴。老鸨吓得奋力挣动,就听女孩儿在她的耳边轻轻地吐字:“您最好老实点,夫人。不然耶和华都难保您的性命。”

那壁厢,桑提诺抹一把自己的鼻子,抽出了腰间的自卫匕首。疼痛令他整张脸都在不停地抽搐,这让他看上去跟房橼上蹲着的石像鬼般狰狞怖人。

比起对手,男人显然经验丰富,识得进退。他不再主动出击,而是谨小慎微地后退一步,余光顾盼,四下扫了一圈,寻找着称手的家伙。

茶几上摆了一个硕大的鱼纹花瓶,沙发里堆满了羊毛软垫。男人侧过身,躲开桑提诺扑上来的第一击,一晃便看到了楼梯边上靠着的长家伙:那是一柄大扫帚,人高的木柄削得上下光滑,下面捆了大把枯梗。他锁定了目标,箭步窜了过去,伸手把扫帚抢进掌中,摆横了夹在腋下,直直地往冲上来的人腹上一捅。

这下正杵中桑提诺的心窝。他捂着胸口倒退两步,张开嘴呵呵地抽着气,眼睛都凸了出来。男人瞅准时机,手上掂量掂量,扫把便横着抽上了对手的小腿。只听一声脆响,伴随着桑提诺变了音的惨叫,木柄断成了两节。

咕咚一声,桑提诺一屁股摔在地上,匕首脱手,滑到了柜台底下。他早就失了先前的凌人盛气,就像一只大号的白蛆,抱着腿蜷成了团状。菲奥娜冷冷地俯视这个曾经趾高气扬地虐待自己的可怜虫,感到心底漾起满满的痛快。

男人喘了口气,把手里剩下的半截扫帚扔到地上。这仿若宣判的落锤声令索拉里夫人浑身惊跳,险些因畏惧而背过气去。菲奥娜扳住了她的下颏,强迫女人抬起脸颊,冰凉地开口:“知道为什么揍他吗?”

索拉里夫人抖得跟筛子似的,眼泪鼻涕都出来了:“不……不知道……”

男人拍了拍手上的灰尘,转过头。索拉里夫人直视那一双似笑非笑的淡灰色眼睛,疯了似地摇头:“不不不……别……”

“放松,夫人。我没有对女性动手的习惯。”男人温和地笑了笑。他挑起眉,扫了眼身侧还在满地乱滚的桑提诺,如一只餮足的猫般眯起双眼:“你们涉足了不受欢迎的行业,听见了?”

索拉里夫人脸色白得就跟下了霜般,哆嗦着求饶:“大……大人……”

“贩卖人口可是大罪款,要上绞架的。”菲奥娜咯咯地掩嘴一笑:“今日枢机大人心情不错,不打算与你们较真了。夫人,快谢不杀之恩吧。”

说着,她放开了箍着索拉里夫人腰胯的手臂。老鸨脚下发软,整个人都瘫坐在地毯上,口中喃喃:“你……你都……”

菲奥娜嫌弃地撤回胳膊,拍了拍自己的鼓袖,抛下一个怜悯的笑容:“我什么都不知道,夫人。但桑提诺在圣彼得的眼皮子底下干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总要接受圣审的。人在做,天在看哪。”

“菲奥娜。”男人的语气严厉了些。姑娘娇气地撇了撇嘴,应声道:“主子。”

男人的两只手握在一处,转动着左手无名指上的鸽血戒指,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半晌,他露出了一个促狭的笑容,透过窗口的旭光映得那双桃花眼浅淡澄澈:“去把该收的衣服都收下来。既然某些人不愿意穿着,那我就满足他们的愿望。”

姑娘清脆地答应了,蹬蹬地跑回楼上去。不多时,便有一套厚重的紫色圣职长袍被抛过木质扶手,啪嗒落在底层的地板上。

波吉亚枢机垂着双手,站在大厅的中央,满意地清点落下来的衣装。主教司铎两个,神父也有四五个之多。在圣彼得的脚下,这个数字的确令人汗颜。他开始盘算,这其中到底有几个参与了玫瑰花开的人口贩卖链条,又有几个充当了其中的介绍人与资助者。

当然,他不打算把这些信息都老实地递还给父亲。这些把柄放在了教宗手里,那这些人就做了教宗的阶下臣。若是留在自己的手上,那这些人就会成为供自己驱使的虎狼。

天狼星无声地从门口的金雀花丛后冒了出来,小跑到切萨雷身边,低声耳语了几句。教皇的儿子登时皱起了眉,出声发问:“告诉米凯莱托了吗?”

“还没有。”天狼星拭去额头上的汗珠,显然之前急赶了不少路:“我找不到他。”

切萨雷沉着脸略一思忖,嘱咐道:“我先走一步。你留在这儿,等巡城的卫队来了,就叫人把这些衣服抱走。动静小点,别弄得人尽皆知。”

天狼星连忙点头,目送上司戴上兜帽,裹紧黑袍匆匆地消失在罗马的晨光之中。


PART 2

尼古拉斯·道森的睡眠一向浅得厉害。他住在翡冷翠使馆后面的一处平房里,与同事各居左右两间卧室。因此,当房东太太敲响他这侧的木门时,他打了个激灵,飞快地坐了起来,揉着眼睛怔了半晌,这才懒散地开口:“怎么了,哈德利太太?”

房东的声音隔着门传进来,有些模糊发闷:“道森先生,梵蒂冈有人来请。”

尼古拉斯呆了一会儿,缓慢地翻身下床,把脚塞进鞋里,胡乱拢了把睡成了鸡窝的头发,拖拉着脚步去把门打开,无精打采道:“太太,别开玩笑了。这还漫天星斗呢,谁会来找我哪。”

“我认真的,道森先生。”

门被拉开,哈德森太太——一个有着小眼睛与大腮帮的胖妇人——举着烛台,一脸为难道。她的身上还穿着洗得发白的棉质睡袍,显然也刚刚被从睡梦中拉起:“信使就在门外。看在上帝的份上,您赶快收拾一下吧。”

尼古拉斯应了,关上门,擦了支火柴将烛台点上,目光移到挂在窗口边的官袍上,开始细细地思忖。

米凯莱托与他说好了,晚上切萨雷要去玫瑰花开,见一位兴许得用的妓女,两人这时断不会在梵蒂冈歇着。因此,会叫自己的主儿他掰着手指头也能数出来都有谁。

卢克雷齐亚?不,她的孩子刚刚被送回来,而她正在为自己的爱人哀悼,没有心情,也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召自己进殿。

胡安?也许。近日来波吉亚兄弟之间的矛盾愈发激化,难保他没有注意到一直待在切萨雷身边的自己。柿子挑了软的捏,想拿自己做份开胃小菜。

罗德里格?这就是最坏的可能性了。倘若教宗本人传讯要见他,那只能说明他在什么地方露了马脚,小命恐怕要被吊在刀尖上晃上那么一晃。

尼古拉斯边慢条斯理地穿戴整齐,边快速地回顾了一遍他的所作所为。他一四九二年傍大使来的罗马,无论是与波吉亚枢机的第一次照面,相熟,还是对梵蒂冈的渗透,理应都没有留下什么可疑的痕迹。翡冷翠政府内部更有上司操盘,连同级的九位机要秘书都尚不知晓自己的身份,从那头泄密的概率为零。

即便如此,尼古拉斯仍明白不应当轻易放松警惕的道理。他俯身撩起床单,敲了敲床板侧面,巴掌大的暗格应声而开。秘书伸出两个指头,拨开格口塞着的棉花,从里面甄选出一个棕色的小瓶子,小心翼翼地揣进了衣袖。

侍从前来传报的时候,胡安已经靠在椅子上打了一会儿瞌睡。前半夜性奋得要命,这后半夜静下来,总觉得一股子困顿往额头上涌。他开始后悔在这个时候召见一个秘书了——天知道自己刚刚犯了什么冲,非犟着要通宵。

他把这笔账暗暗地记到了切萨雷头上,再抬头看,就见翡冷翠的傍驾秘书站在门口,一双祖母绿的眼睛似笑非笑地盯着他打量。

胡安很久没有被这么无礼的对待过了。教皇的长子蹩紧眉头,怒声道:“放肆。”

尼古拉斯挑起眉梢,肆无忌惮地进了房间,也没听他的,自顾自拉了把椅子出来,翘着二郎腿坐下:“大半夜把别人从香甜的被窝里薅起来可不是个好习惯。说吧,胡安殿下,有什么事吗?”

胡安见他满派恣意的模样,一口气顶在了喉头,上上不去,下也下不来:“我让你坐下了吗?”

“更深露重的,我还赶了这么远的路,殿下居然吝啬到连把椅子都不打算赏给我?”尼古拉斯睁大了眼睛,故作吃惊,紧接着便是满腔的委屈:“我还盼着讨一碗杜松子暖暖身体呢。”

胡安气得脸上有些发红,冷笑道:“看你平日里畏首畏尾,跟一只过街老鼠差不多,稍微大点的响动都能把你吓得直打哆嗦,怎么现在突然就转性了?”

“我这人没什么爱好,就喜欢演戏。”尼古拉斯抬起屁股,把椅子向墙边的长桌拖了拖,伸手就够到了果盘里,毫不客气地撸了两颗葡萄下来:“但毕竟不是什么职业水准,总要喘口气的。”

“是吗?我看道森阁下演技好得很,不如一个月后的升天祭赏赏脸?”胡安讽刺地哧了一声。

尼古拉斯把两个葡萄塞进嘴里,又将紫皮给吐了出来,摇摇头:“别的,我怯场,尤其是底下坐了一排衣冠禽兽的时候,丁点都演不出来。

胡安不傻,这小子话里带刺儿骂他,他听得清清楚楚。但对方谈笑风生,自己在这头拍案而起,着实显得傻帽了些,便只能运着气磨牙:“我问你,是不是切萨雷动的手?”

“啊?”尼古拉斯抬起头,把嘴里的草莓咽下去:“什么?”

“你别给我装傻。”胡安皮笑肉不笑地盯着他:“皮埃特罗·科隆那。”

尼古拉斯摸了摸鼻头,耸肩道:“是啊。”

这一下,胡安倒是愣住了。他本以为对方是切萨雷半个心腹,不用点手段不会吐露真情,哪知道这个翡冷翠佬能这么痛痛快快地就说出口。

半晌,他阴着脸,口气不善道:“我警告你,别给我胡扯。”

“胡扯?我哪敢。”尼古拉斯手脚勤快,又给自己剥了个香蕉,吧唧吧唧在那头吃得贼欢:“您是高高在上的向导,我就是个普通的小老百姓。您只要过来抓我一下,我的心思不就全都被你读到了吗?”

胡安一寻思,好像的确是这个理儿,当即便站起身。尼古拉斯满嘴都塞满了香蕉,见人动真格了,蹭蹭地拖着椅子往后坐,警惕地看着他:“我说着玩的。深更半夜你摸来我摸去,猥亵良家妇男啊?”

胡安见人这般模样,心里疑虑陡生,冷声道:“过来,我对男的不感兴趣。”

尼古拉斯艰难地把香蕉咽下去,露出个颇为猥琐的笑容:“可我对男的感兴趣。”

看着胡安就像被烫了似的,一脸嫌恶地坐下,尼古拉斯暗里笑得心肝乱颤,寻思着胡安夜御数女,本以为是个情场老手,脸皮能跟伊斯坦布尔的城墙拼上一拼,结果没想到薄得跟张面皮儿差不多少。这难道是波吉亚一家子男人的通病?

气氛尴尬了几个心跳,胡安继续开口了:“你在切萨雷身边待了多久?”

“六个年头了。”尼古拉斯把香蕉皮搭在水晶碗一边,仍然一副大爷的坐姿:“他比你讨人喜欢。”

胡安喘了口粗气,不打算跟他计较这些细节:“翡冷翠政府从什么时候开始看中他的?”

“这个嘛,从查理八世南下的时候就开始有打算了。”尼古拉斯抬了抬眉头,恍然大悟:“我忘了,你应该不知道这回事,切萨雷九四年的时候就去过一次翡冷翠。”

“他去那儿干什么?”

“当然是去商讨反法同盟,皮埃罗·美第奇就很喜欢他。可惜了,后来美第奇家被赶出了翡冷翠,不然我们政府还能更早一步跟教皇搭上线。”尼古拉斯兴高采烈地给自己薅着樱桃梗。

两个人就这么一问一答,闹腾了足足半个漏时。直到胡安抬头,注意到窗户外透进来了几束曙光,脸上浮现出一丝冷笑:“吃饱了吗?”

“如果我说吃饱了,您是不是就要送我上路了?”尼古拉斯摸了摸自己的肚子,莞尔地问出口。

“你是个聪明人,道森秘书。”胡安用指关节敲了敲桌面,仆人便从门外小跑了进来,垂着头站在主子身边。

“那您大人有大量,再给我添一盘樱桃呗?”尼古拉斯毫不慌张地窝在椅子里,打了个绵长的哈欠:“作为报答,我可以给您讲一个故事。”

胡安跟仆从对望了一眼,挑眉道:“行。”

仆从撩起壁上的帘子,进了隔壁,过了会儿便端出满满一整盘冰镇的樱桃。尼古拉斯坐直了上身,祖母绿的眼睛都发光了。待到仆从把盘子放下,他抓住了这人的手,一脸激动道:“大兄弟,你真是了解我的喜好。”

仆人被他这副感谢再生爹娘的神情吓了一跳,快速地退到了一边。尼古拉斯倒也没太在意,伸手就拈了对儿樱桃,看着两个红彤彤的小果子在空中转了一圈,徐徐开口:“其实啊,这个故事,胡安殿下应该耳熟能详了。”

胡安拢着手坐在那儿,不耐烦道:“我奉劝你别耍花招。”

尼古拉斯微微一笑,晃了晃手里的两个樱桃:“很久以前,翡冷翠有一大家子。这一家的男主人家大业大,是当地出了名的公爵。”

“他的长子跟次子同父异母,年纪差了不小,但做兄长的一直对弟弟照顾有加。父亲事务繁忙,哥哥便将弟弟从小拉扯到大。”

他抬眼笑着看了一眼坐在上座上的人。胡安的脸色似乎不怎么好看,小拇指微微翘了起来,显然有些坐立不安。他从容地把樱桃放进了嘴里,咬烂了吞下去。

“弟弟从小就憧憬着,想要成为哥哥一样的人,但当他真正成长为一个挺拔青年的时候,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一直生活在哥哥的光环下。别人总笑话他不如兄长,只有他一人知道,自己其实并不比兄长差上多少,只是好差事都被父亲施与了兄长。打仗建功,封侯拜爵,这些都是属于兄长的,却不是属于他的。不甘一直埋藏在弟弟的心里,就像一根刺似的,随时随地都在扎痛他的肺腑。直到有一天——他们的父亲成了翡冷翠的主人。”

“闭嘴!”胡安倏地站起了身,厉声大喝。

“长子继承爵位,天经地义。而可怜的弟弟,原本一心希望想要成为征战沙场的英雄,却被迫要与俗世拜别,跟冰凉的十字与祭坛相伴了————”

“我叫你闭嘴!”胡安挥手便将桌上的瓷碗扫了出去,整个人似乎都陷入了癫狂的状态。他几步窜了上去,伸手只想掐死这个满面微笑,正襟危坐的魔鬼。

“所以弟弟就杀了哥哥。”

尼古拉斯分毫不惧,祖母绿的眼眸冷冰冰地盯住了教皇的儿子。对方突然而来的澎湃气势令胡安怔愣了半分,紧接着,他发现秘书的唇边溢出了一道细细的血珠。

尼古拉斯扶着椅子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满口浓血便抢了出来,染红了他的下颏与衣襟。他冲着胡安轻蔑地一笑,伸手拽住桌布。随着身体失力倒地,将桌上的杯碗尽数拽下。一时间哗啦啦脆响声四起,碎片横飞,遍地狼藉。

胡安看着对方就在眼前这么轻飘飘的倒下,一时间陷入了茫然。但很快,突如其来的咆哮飞过了门廊。他惊诧地回头,就见米凯莱托瞪大了眼睛,似乎有那么刹那的不知所措,紧接着疯了似的闯进屋内。过大的冲力直接将胡安撞得趔趄后仰,腰胯结结实实地磕在了桌沿上,痛得他倒抽冷气,连叫都叫不出声,只是一屁股坐了下去。

再看米凯莱托,已经手脚并用地扑跪在了地上,揽住尼古拉斯的肩膀,把人上半身圈进自己怀里,一声又一声地吼叫:“你给我撑住!听见了没!撑住了!看着我!!”

尼古拉斯的前襟已经都被鲜血染透了,倒下去的时候侧脸压到了碎玻璃,刮出来一个手指那么长的口子,半张脸都是殷红的,看上去惨烈异常。杀手一向稳如泰山,手下不知过了多少人命,如今却罕见的慌了神,两只手都在剧烈地颤抖。他想撩起袖口去给人擦血,却又晕染了一大片艳色。

胡安愣愣地坐在地上,直到又一双长靴停在了他的面前。他抬头望去,看到了罗德里格淡漠如水的面孔。切萨雷一身红衣,规矩地站在父亲身后,看向他的眼睛写满了憎恨。他猛然醒悟,抓挠着桌子爬起来,大声尖叫:”不是我!不是我!”

切萨雷没搭理他,而是蹲到米凯莱托身边,握住了下属哆嗦个不停的手,沉声道:“冷静下来,米卡。”

他伸手翻开了尼古拉斯的眼皮,见原本鲜红的毛细血管梢头染了一层青灰色,扭头跟罗德里格说:“坎特雷拉。”

教宗的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只是扫了一眼这片狼藉,缓缓地开口:“教皇军听令,戍守司铎殿各个出口,不准放出去一只活物。”

这是胡安和切萨雷平生第二次见到罗德里格使用首席传音,震耳的嗡鸣如滚雷般席卷过司铎殿每一处角落,又恰到好处地在殿外不到三尺的地方戛然而止。教皇军轻甲摩擦的声音从开着的窗子传了进来,门口的几个男仆也被瞬间拿下。

“用炭塞他的喉咙,让他把东西吐出去。”罗德里格四平八稳地背着手指挥:“门边的,不留活口。”

抽刀与悲鸣声不绝于耳。最后一个男仆呼噜着被割开的喉咙倒下时,一个小东西从他的腰带里蹦了出来,翻了个个儿,骨碌碌滚出去了两步远。立马有训练有素的亲兵将其截住,献与教宗。

罗德里格打量打量手里的棕色小瓶儿,上面还有些许体温。他揭开盖,轻轻地嗅了嗅,便将东西丢在了胡安的脚边。

玻璃瓶只有半个拇指大小,落地也摔不出什么的响动,但胡安浑身都哆嗦了一下,惊惧地望着自己的父亲。

那厢壁,切萨雷也不顾肮脏,直接伸手从熄灭的火架子上掏了两把烧糊的木炭。米凯莱托掐住尼古拉斯的两颊,迫使失去知觉的人张开嘴,枢机便掰了小块的往人喉咙眼里塞。一来二去,尼古拉斯有了动静,把头埋在米凯莱托怀里,张口便吐到了人胸上。

米凯莱托见人醒转有望,顿时大喜,哪里还在意衣服上的污秽,赶紧把人平放到地上,扶起上身,用力击打对方的下胃,直到看着尼古拉斯把涌上来的东西都吐干净了,他这才大气得喘,一时间眼泪跟开了闸似的,簌簌直往下掉。

切萨雷拍了拍他的肩膀。米凯莱托心领神会,抹了把脸,将人吐脏的衣服脱下来,往地上一扔,露出满背交错的伤痕。他打着赤膊一兜人腿弯,便将矮小的秘书稳稳当当地抱在了怀里,跨过地上摔碎的玻璃瓷器,出门时也不忘给胡安送过去两个极尽恶毒的眼刀。

胡安只觉得双手冰凉,脑子里乱哄哄的,竟一时不知道该分辩些什么,脸色惨白地看着站在身前的父亲与兄弟。

寂静半晌,罗德里格微不可闻地叹息:“你是自己说,还是让我亲自来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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